近期，多益網絡官網的一則由董事長親自書寫的公告引起了業內廣泛關注。

8月19日，多益網絡董事長徐波于官網發文“痛批”前CEO唐憶魯，稱其“侵吞數億廣告費”“包庇外掛”“籠絡、外聘、培養其黨羽”，并在文中向所有用戶及員工道歉，稱將在旗下核心產品“神武”“夢想”系列游戲中建立董事長“罪己碑”NPC，永久記錄此次事件。

事態還在進一步發酵。

8月19日下午，網傳多益突然將公關部的13名女員工悉數開除。

8月21日，多益官網又發布一則標題為《多益網絡百萬獎金征集廣告、基建腐敗案證據》的新公告，旨在收集唐憶魯等人以及相關合作公司的廣告、基建腐敗受賄、職務侵占案的相關線索及證據。

公告中除了對唐憶魯等人的指控，也暴露出多益旗下的游戲存在外掛泛濫、游戲買量造假等問題。記者調查后發現，多益旗下《神武4》端游中的外掛現象最為嚴重。

截至發稿日前，多益網絡仍未針對此事件進行立案。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及律師游云庭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多益遲遲未進行立案最大的可能性是因為缺乏證據，警方沒有受理該案。

從發公告到遣退13名女性員工

多益網絡的“多事之秋”已然到來。

多益網絡隸屬于廣州多益網絡股份有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多益網絡成立于2006年7月14日，注冊資本3.6億元，法人代表徐波。

啟信寶數據顯示，多益網絡疑似實控人為多益網絡董事長徐波，總股權比例為99.98%。

在創立多益網絡之前，徐波只是網易旗下客戶端游戲《大話西游online》的一名客服。而在成功策劃了《夢幻西游》這款游戲后，徐波與網易因理念不合而離職，也順便帶走了一批網易員工，唐憶魯便是是其中一員。唐憶魯在離開網易加入多益后，便被任命為多益網絡的CEO。

彼時的創業伙伴，此刻已反目成仇。8月19日，由徐波親自書寫的《董事長親查廣告腐敗、廣告假量縱容外掛案》一文赫然登上了多益網絡的網站首頁。在文章中，徐波一樁樁列舉了CEO唐憶魯的罪行。他指出，唐憶魯在任職期間培養黨羽，不僅包庇故意造假的廣告注冊玩家外掛號，還侵吞了數億廣告費。

如果徐波在文中所言皆屬實，唐憶魯將涉嫌哪些罪名？上海申倫律師事務所律師夏海龍在接受采訪時告訴記者，此次多益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暴露的最大問題是多益網絡公司內部治理的問題。他表示，如果徐波在公告中對唐憶魯的指控都屬實的話，那么唐某可能涉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職務侵占罪等多項罪名。

雖然在該文中，徐波通篇將自己置于受害者及不知情者的位置，但其直接對唐憶魯進行定罪的行為是否合規仍有待商榷。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及律師游云庭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多益遲遲未進行立案最大的可能性是因為缺乏證據，警方沒有受理。

多益網絡的這一次“清算”并不是沒有征兆的。早在8月12日晚，多益旗下《神武4》的玩家就發現，有大批使用外掛的賬號被封禁。

而在聲討唐憶魯公告發布的當天下午，網絡傳聞13名多益公關部女員工被強制要求離職。8月20日，有自稱是13名被強制執行離職的女員工之一的知乎匿名用戶發帖表示，19日14點半后，公關部所有女員工的內部溝通軟件無法正常工作，隨后也被收繳了電腦主機。除了一位孕婦和一位休產假的女員工，11位女員工均被叫進小黑屋“面談”，并被強制要求簽工作交接單、離職申請單以及請假一個月申請單，沒收工卡。這一強制離職流程全程有公司人員跟隨，直到這些員工被逐出公司。

對于突然清退所有公關部女員工這一行為，朱駿超認為需要對此事進一步判斷。他表示，公司一般不得無辜辭退員工，但是如果員工存在：嚴重違反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嚴重失職，營私舞弊，給用人單位造成重大損害；依法被追究刑事責任等情況的，公司可以開除員工而不違反勞動法，具體要以公司開除員工的理由和后續公布的相關證據來判斷。

遍地開花的外掛

在這則公告中，徐波除了聲討了唐憶魯的數樁“罪行”外，還在該公告中指出：“我們無比痛心被迫懲罰使用外掛的玩家，只是為了維護處罰外掛的公平規則。”

外掛軟件一直是許多游戲公司難以根治的“頑疾”。游云庭告訴記者，外掛軟件的存在將會拉高游戲公司在技術升級上的投入成本，同時，如果使用外掛的玩家過多，游戲內的平衡性也將崩潰，“遵守游戲規則的玩家的游戲體驗將大大削弱，有可能產生‘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

8月13日《神武4》端游在游戲中發布了官方公告，宣布對8月7日至8月13日期間使用外掛的游戲玩家進行封停處理，并表示對使用第三方軟件的行為零容忍，一經發現一律嚴懲。同時在8月24日開始，針對單個IP同時開多個賬號的行為也會進行處罰。

然而，在記者深入調查之后，發現《神武4》端游與外掛的聯系已密不可分。其中最有名的《神武4》外掛當屬“779游戲卡盟”。該腳本開發者甚至還在官網上放話，“就剩你一個人沒用科技(即外掛)了！”

《神武4》端游玩家依賴外掛并非沒有理由。從游戲自身的機制來看，《神武4》中存在大量枯燥的機械性重復任務，如幫派任務、捉鬼任務、押鏢任務等，每天靠玩家手動清完至少得花上兩三個小時。一位《神武4》端游玩家在知乎上指出，該游戲目前的大環境是靠老玩家苦苦支撐的，“這批老玩家到現在年齡二十往上，有工作，有家庭，不缺錢，但缺時間。”

記者在查看《神武4》端游外掛軟件界面時，發現游戲內的各類任務、道具參數都可以進行修改。玩家只需在該外掛軟件中設定一個固定的模式，該軟件即可自動操控游戲內角色領取和完成任務，也能自動進行一些戰斗中的操作，如吃藥、抓怪、復活等。

在打擊外掛的游戲公告發布后，玩家若在游戲內使用外掛后被系統檢測到，則會被強傳送到游戲內的“蓬萊仙島”地圖，玩家可以選擇支付1000金幣或是150000神武幣(約合100元人民幣)作為罰金離開這一地圖。若玩家在交錢離開該地圖后繼續使用外掛并且被檢測到，則會重復以上的操作，且罰金翻倍。

在外掛的售后服務QQ群中，有多位玩家表示，“只要開了(外掛)就封，不用抱僥幸心理。”

大范圍的封禁也引出了一個問題——強制開外掛的玩家交錢解封這一行為是否合規？游云庭認為，如果多益網絡在用戶協議中寫明對使用外掛的用戶，公司有權讓這一類用戶付費解封游戲賬號，那么這一行為則是合規的，否則可能會為玩家所詬病，玩家也有權向公司申請游戲內退款。

記者在查閱多益官網《多益游戲許可及服務協議》后發現，多益網絡聲明有權利用本游戲軟件中集成的作弊監測功能，對玩家是否存在使用輔助軟件、第三方充值等游戲作弊行為作出最終認定，但未對如何處罰做出詳細說明。

虛假的廣告流量

除了外掛問題，徐波在公告中還提到，多益每年數億廣告費被唐憶魯團隊侵吞，導致花費了巨額廣告費卻幾乎沒有廣告，買量造假現象嚴重。

多益官網在8月日發布的征集唐憶魯等人犯罪證據的《多益網絡百萬獎金征集廣告、基建腐敗案證據》中也提到，多家公司在和多益網絡的合作過程中涉嫌“廣告造假構成合同詐騙的行為或其他腐敗行為”。

在采訪中，朱駿超列舉了兩種目前常見的游戲買量造假方式：一是利用手機程序自動從APP市場下載安裝的方式；二是利用已有用戶數據比對目標APP用戶數據以虛假申報的撞庫方式。

同時，他告訴記者，買量造假現象在游戲產業常見的原因有二：一是游戲產業有龐大的買量需求。移動營銷數據分析平臺App Growing發布的《20全球手游買量白皮書》中數據顯示，20年上半年廣告投放數呈明顯上升趨勢，上半年的廣告投放數在4月份達到頂峰，當月共監測到 1600萬條以上廣告在投。

“游戲作為互聯網虛擬產品，需要通過用戶充值付費和廣告投放這兩個主要模式獲利，同時網絡游戲相比于其他APP普遍存在在開發成本高，生存周期短的特征，為確保游戲持續運營并實現快速獲利回本，游戲企業需要通過購買玩家這種直接方式來快速打開游戲用戶市場。”朱駿超表示。

二是游戲買量造假成本較低。他指出，當下的主流買量造假方式成本很低且難以被識別，即便被識別了也難以最終舉證，因此很多推廣公司便傾向于通過買量造假的方式來獲益。

買量造假將會給游戲產業帶來哪些負面影響？朱駿超認為，這一現象將使得游戲產業的推廣支出和獲客回報嚴重失衡，許多游戲的推廣費用竟高于游戲的開發設計費用，由此導致中小型游戲企業難以有效開拓市場以致于游戲行業的競爭活力不足。“大型游戲在開拓市場后將會通過提升會員費、廣告費、道具費等回收買量成本，用戶、廣告投放方則成了推廣支出后的無辜的背鍋人。”

但這一風險也并非完全不可規避。游云庭指出，應對買量造假問題，游戲公司較為謹慎的做法應是分批買量。若是買進的第一批流量是真實的，再購買下一批流量。

旗下游戲產品結構單一

此次多益內部人員大洗牌，對多益網絡的核心游戲業務又會帶來哪些影響？

公告中提到的“神武”“夢想”系列是多益網絡旗下核心產品。圍繞這兩個系列，多益開發了多款端游、手游及頁游。其中，“神武”系列端游和手游是目前多益營收的主力軍。根據Sensor Tower發布的20年6月中國App Store手游收入前20名數據顯示，《神武4》手游排名第12，收入環比增長31%。2018年多益網絡第二次計劃港股上市時，其遞交的招股書中顯示，“神武”系列游戲產品占總收入的90.7%。

易觀互娛分析師董振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從目前來看，多益網絡的營收結構過于單調。“依靠《神武》單款產品支撐主要的營收是不夠健康的，如果沒有新鮮產品以及研發，未來堪憂。”

而多益網絡近期的一系列操作打擊了用戶對多益旗下游戲的認同感。在貼吧、QQ群、TapTap等社交平臺，有玩家留言稱對多益網絡感到非常失望，將不再游玩旗下游戲產品。也有玩家告訴記者，因為眾多玩家流失，《神武4》端游內已經開始大面積合并服務器。

此前，《神武》游戲也曾身陷侵權風波。

2015年2月，該游戲曾因涉嫌侵權《夢幻西游》產品被網易上訴至廣州知產法院，該訴訟一直持續到2020年9月。網易認為，2009年開始，多益公司推出《神武》端游，從整個游戲架構、產品特征、游戲體系、門派技能、玩法、人物角色等各方面全面抄襲《夢幻西游》。

最終，廣州知產法院判定《神武》和《夢幻西游》不構成不正當競爭，但徐波曾創作的《夢幻西游門派技能法術裝備特技介紹》為網易公司的法人作品，因此多益構成著作權侵權，賠償網易1000萬元。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多益網絡還未上市，但記者在查閱多家投資者交流平臺時發現，不少投資者對多益近期的一系列事件高度關注，并認為本次事件在游戲公司內算是一次爆雷事件。

有投資者還向世紀華通和完美世界提問近期是否會對公司內部管理和高風險業務、高風險崗位進行內控檢查，甚至建議將《神武》中的玩家引流至這些公司旗下的游戲。

“整體來說，此次多益網絡的一系列事件短期內可能會影響旗下游戲業務的運營，對多益的未來發展并不會帶來直接影響，其真正影響的是公司內部的治理。不過該事件對于整體游戲行業來說將有利好，會對其他游戲公司起到警示作用，有利于凈化游戲行業的整體風氣。”董振表示。